李跃龙：我们为什么要纪念刘公武？

□李跃龙（湖南省文史研究馆党组副书记、研究员）

(资料图片)

刘公武先生是一百多年前从华容县走出去的杰出人物，他传奇人生的最后一站在省政府参事室。作为一位乡党后辈，因为在参事室工作了几年的缘故，民革安排我在纪念刘公武先生诞生一百二十周年座谈会上发言，内心感慨万千。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我反复阅读公武先生的传记、档案资料，端详先生的手泽，想走进这位命运跌宕起伏的前贤的心路历程。先生热爱祖国，情系家乡，是值得我们永远铭记和怀念的前贤。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位励志的华容人，一位推动湖南历史进程的重要亲历者，一位顺应时代潮流，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方面做得特别到位的长者和贤达。

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维度来认识刘公武和他的那个时代。

第一个维度是刘公武先生的角色定位。

儒家评介历史人物有立德、立功和立言三个层次。青年时代的毛泽东用传教之人和办事之人定位有影响的人物，比如他说孔子、王船山立言，是传教之人；诸葛亮、张居正、左宗棠他们立功，是办事之人；曹操、范仲淹、王阳明、曾国藩他们既立言又立功，是传教兼办事之人。从这一点出发，我认为刘公武属于办事之人。华容人的特点是头脑灵光，会读书会做事，而且往往能做成大事。刘公武先生身上充分体现了华容人的这个特点。

刘公武先生是国民党系统的政工长才。1933年，他因留德时与冯玉祥妻弟李连山同学的原因，被推荐到冯玉祥部任上校秘书，开启政工生涯。后来通过在南京政治训练班中校教官、中央军校政治总教官、中央军校第二分校政治部少将主任、西南游干班政治部主任等任上的经历，刘公武先生积累了丰富的政治工作经验。比如他在武冈工作期间，成功将当地土匪恶霸头子张云卿收编改造为抗日队伍并开拔前线，破山中贼易，攻心为上，成为其思想教育的经典案例。刘公武先生的这个特长在重庆中央训练团高级班少将教务组长岗位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得到蒋介石和当时中央训练团教育长王东原的赏识。王东原出身于行伍，是军事人才，对地方工作、政府事务相对生疏，他需要刘公武这样的办事之人为他打理民政，于是刘公武开始了与王东原在湖北省政府、湖南省政府主席任上长达五年多的合作，履任省政府委员和秘书长。想干事，能干事，做成事，是刘公武一生鲜明的特点。

第二个维度是刘公武先生的首位度。

公武先生的最高职务仅为省政府委员兼秘书长。现在有很多人士对省政府委员、省政府秘书长两个职务的职掌认识不到位，以今天的省委委员、秘书长来衡量对比，其实二者差别云泥。

民国时期的制度设计，在于以党辅政，所以行政在先、党务在后，省政府主席是行政实职，而党部主委则是虚职居后。国民党的省政府组成，只设主席，而不设副主席，另设省政府委员9—13人。那么省政府委员就职务的权属就类似今天的省委常委，各分管一领域。如果用首位度来排，当时的湖南省官场，王东原主席排第一，居C位，国民党省党部主委张炯排第二，省参议会会长赵恒惕排第三，刘公武是省政府的二号人物，当排第四。如果从行政权重的角度看，秘书长刘公武却是响当当的二号，在省主席一人之下，百官之上，大权在握。秘书长这个岗位一般用最信任之人，如何键用老乡并发小易书竹，程潜回湘主政用邓介松。白崇禧为了控制程潜，坚决要用桂系自己的亲信杨绩荪换掉邓介松。因为杨绩荪碍手碍脚，1949年4月，程潜下决心邀刘公武任秘书长，以谋摆脱困境，沟通内外。但杨死活不去财政厅，程潜只好作罢。可见秘书长这个岗位的重要性，以及刘公武先生的办事协调能力。

第三个维度是刘公武先生的历史功绩。

在不同历史时期，在华容县、武冈县，在湖北省、湖南省，刘公武先生均做过很多有益于人民和社会的好事。他在上海复旦求学期间就参与了反帝反军阀的“五卅”运动，奠定了他一生的左翼思想底色和与共产党合作的基础。他是大革命时期华容县农民运动的领导人之一，曾与何长工并肩战斗，是那个时期的革命进步人士。他放弃了在南洋的优渥生活，毅然返回祖国参加抗日战争，展现了中华民族优秀儿女抵御外来侵略、不怕牺牲的爱国主义精神。

主政一方的期间，他发展生产，改进民生一直是最重要的选项，在武冈、在省政府辅佐省主席施政都是如此。王东原的政府在两湖的政声相比起前任来都要好，没有实施极端的反共政策。在武冈县长任上，他做了三件事：清除匪患，保境安民；动员抗战，成立抗敌动员委员会，与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众组织合作，开展宣传、慰问和募捐；发展义务教育，一保设国民小学，一乡设中心小学，成为全省的5个优等县之一。王东原主湘期间，他协助制订南岳文化区、滨湖农业区、株洲工业区发展规划，开发城陵矶港埠计划和沅资流域发展规划；向国民党六届三中全会提交发展以钢铁为中心的湖南工业提案；实施差别化的县乡示范建设：确定安乡为户政示范县，浏阳为合作事业示范县，永顺为政治剿匪示范县，宁远为警保示范县，郴县为卫生示范县，溆浦为国民教育示范县，安仁为农田水利示范县，沅陵为医院示范县。以交通建设先行，恢复和新建公路4567公里，其中新建1060公里。实施省政府机关裁员10%，节约开支。后来因为内战开始，政府施政向军事过渡，造成一些规划被搁置。

刘公武先生为家乡建设作出的最大贡献，在于他参与和推动了湖南的和平解放。湖南的和平运动是由一群有良知、爱家乡的湖南人争取来的。1938年，湖南为什么发生“文夕”大火，长沙城化为灰烬？是因为外省人主导了湖南的命运。到了1949年，湖南人已经把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在政府方面，程潜、陈明仁有和平倾向，不希望打仗。社会各界，强烈要求和平。毛泽东主席高瞻远瞩，期待用和平方式解决湖南问题。可以设想一下，湖南如果是张敬尧、张治中或者白崇禧主政，能不打一场大仗吗？

推动湖南和平解放，如果程潜、陈明仁是一条线，中国共产党是一条线，那么，社会各界就是第三条线，刘公武当然就是社会知名人士界别的重要代表之一。他离开省政府后，身上还有国大代表、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的身份，加之前省政府秘书长的身份，具有广泛的人脉资源和重要影响力。他拒绝了白崇禧的安排，坚决留在长沙，不去台湾。1949年4月19日，省政府扩大月会后第二天，他直接找到程潜，传达了社会各界争取和平的愿望，得到肯定，并授权他与仇鳌等有重要影响的人物联络。4月21日，省会各界人士座谈会，成立湖南人民和平促进会。推仇鳌为主任委员，刘任常委兼总干事。次日，改组成立湖南各界争取和平联合会，唐生智为主任，仇鳌、陈渠珍为副主任，刘任常委兼总干事。5月2日，成立湖南人民自救委员会，推动组织成立到县一级。6月16日，应变成立湖南救灾委员会。无论这些组织怎么变，总干事刘公武这个人没有变。自始至终，刘公武都是湖南社会和平运动的核心人物。

七十多年后，程潜家属在《程潜与近代中国》一书中罗列了程星龄、李明灏、方叔章、邓介松、李达、刘公武、唐生智、萧作霖、余志宏等9位对湖南和平解放作出重要贡献的人物，刘公武居第六，这是符合历史的。刘公武还成为8月6日程潜的代表之一与四野在长沙郊外东屯渡进行和平谈判，四野的代表是金明、袁任远、唐天际、解沛然、李明灏，唐星、唐生明、刘公武、王劲修、彭杰如5人成为湖南地方的代表，刘公武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1962年，湖南省认定刘公武先生为起义人员，还原了湖南和平解放的历史。1986年省委湘发干（170）号文件确定先生享受副省级医疗、住房待遇。1988年刘公武先生去世，治丧委员会由省委副书记、省政协主席刘正任主任委员，周政副省长主持追悼会，四大家领导、省委统战部领导等200多人参加追悼会，《人民日报》发了消息，备极哀荣。

以上是我们认识刘公武先生的三个维度。

探求刘公武先生的人生道路，还可以兼及华容的民风和华容人的生活哲学。

华容县襟长江而带洞庭，是真正意义上的江湖名县，全县的经济社会发展都是在这个自然环境状态的基础上展开的。这里的人民依水而居，靠水而生，既无饥馑之患，也少千金之家，休养生息却无过高奢求。刘公武先生之父通过个人勤勉持家，在一百多年前积累了家族财富，刘家成为华容县域的殷实之家。

刘公武先生与普通的华容湖区农家子弟大致一样又不完全相同，他能够在长沙、上海等地求学，进入省垣第一师范附小、明德中学、省立一中、沪江大学、复旦大学等中外名校学习，接受了当时华容人最好的教育，后来出走南洋，留学德国柏林大学，成就了他人生事业的基础。

刘公武的夫人秦俊吾女士女师毕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他们育有七子三女，开枝散叶，最大的特点是，都在专业技术岗位上取得一定成就。长子刘顿先在三十八军参军，转业后任岳阳市图书馆馆长，二子刘力是师大物理系老主任，三子刘岗是岳阳市机床厂工程师，四子刘佐身残志坚，是长沙市无线电零件厂技术员，五子刘鄂是岳阳市体委教练，后来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六子刘园是长沙市二机床厂技校老师，七子刘晓是长沙民政学院校长，学而优则仕，当上第十、十一届省政协副主席，长女刘平是省农科院研究员，二女刘祁是铁道学院物理老师，三女刘南是岳阳市瓷厂子校老师。

与曾国藩、左宗棠等家族诗书传家的文化一样，一门皆是读书人，很多第三、四代在海外从事专业技术工作，鲜有从政和经商者。刘公武先生进可出仕退可为民，宠辱不惊而能安之若素，其家教家风仍是可以借鉴的，不求子女大富大贵而靠一技之长安身立命，不愿子女为大官而求后代皆成读书明理之君子，是农民二代洗脚上岸转型发展的榜样，是读书做官、光宗耀祖传统观念的改良和升级版，是可以学习复制的典型。这个家族标本对于鼓励人的全面发展具有正面导向作用，发掘和总结好刘公武先生身上折射出来的华容人团结协作、会读书、想做事、会做事的人文精神，对推进华容全县的高质量发展，更加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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